【彼岸无爱】(61-65)
第61章 回不去从前
过了二十来分钟,车向前挪动了数米以后,再次进入静止状态。
许可开的是自动档,此时的情况,剩下的那只手仿佛是多余的,然而以前却不觉得。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以极小的幅度轻轻的敲击着,他想说点什么,搜罗了些话题来,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的否决掉。他向后靠了靠,略微抬首,从后视镜里只能看见她的眉眼。光线朦胧处,姜允诺正看向窗外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窗外,雾蒙蒙一片,什么也没有。
他轻轻咳了一声,问道,“姜敏还好吗?”静谧的世界里,略显低沉的嗓音显得格外好听。
“还好,”姜允诺稍稍坐直了身子,“老样子,”她希望能多扯出一两句闲话来,使劲想了半天,才说,“她让我带样东西给你。”
“什么?”他侧头看她。
“戒指,”她低声笑着,努力使语气变得轻快,“还是传家宝哪,说是外婆传下来的......妈妈说,留给你未来的......妻子。”
妻子,用这个词应该比较正式一点,她想。
前面的车队以龟速前进,许可没说话,转过头去开车。
姜允诺说,“我没随身带,改天看什么时候给你。”
许可看了看前方的路况,说,“不急。”
姜允诺小心的措辞,“她很惦记你,以前的事,她觉得很愧疚。”
“以前的事?”他笑,“哪件事?”
姜允诺看着他的侧脸,他笑起来很帅,但是她却没有好心情,“当初就那么离开你,这么多年了,她一直耿耿于怀。”她慢吞吞的说。
他微微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。
半响,他问,“那你呢?”
“......”
车内再次陷入沉默。
姜允诺窝在座椅里,一动不动。终于,她抬手轻轻抹了一下玻璃窗,动作有些僵硬,随后无数的雪花扑面而至。
许可按开了CD。
有人唱着,......如果生命,没有遗憾,没有波澜,你会不会永远没有说再见的一天。可能年少的心太柔软,经不起风经不起浪,若今天的我能回到昨天,我会向自己妥协。我在等一分钟,或许下一分钟,能够感觉你也心痛,那一年我不会让离别成永远......
他不禁皱眉,直接换到下一首。
又有人轻唱,......我们说好决不放开相互牵的手,可现实说过有爱还不够,......人群中再次邂逅 ,你变得那么瘦,我还是沦陷在你的眼眸。我们说好一起老去看细水长流,却将会成为别人的某某......
他“啪”的一声关掉CD,调至交通台。终于,男女主持人聒噪的声音适时地充斥了整个空间,那些二五不着调的冷段子在此刻让人觉得无比可爱。
姜允诺悄悄地松了口气,不知不觉紧握的手掌中早已汗水淋漓。
一路便这么过来了,快到酒店的时候,她按捺不住,说了句,“少抽点烟......”
他没吭声,扭头看看后面,在路边慢慢的把车泊好。
姜允诺拿起皮包,正要下车,想了想又问,“你等会儿去哪?”才刚说出口,便觉得此话非常的不妥,她认为自己毫无立场去关心这些问题,无论是泡夜店还是回女友家过夜,都与她没有丁点关系。因此,还没等到答复,她便连忙解释,“天晚了,下这么大的雪,你还是早点回去吧。”有些话吧,却是越解释越觉着不对劲。
许可又习惯性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,突然想起了什么,于是顿住。“我等会儿回工厂,这几天事情多。”他说,“......我送你进去。”
姜允诺忙说,“不用,就这么几步路,你小心开车。”说话间,她已经下了车。人行道上已有薄薄的积雪,她走得很慢,细细高高的鞋跟,总是让人不放心的。
“喂......”
她站住,一时竟不能确定是否是他的声音。
“姜允诺。”
她急急地转身,脚下出乎意料的滑,她憋着一股劲,看天。心里嘀咕着,你要是现在让我摔下去,我和你没完!
摇摇晃晃的,胳膊被人扶住。
许可已走到跟前,手上拿着她的手机,屏幕上一亮一亮的,“你把它落在后座了。”他说。
“谢谢。”她看了一眼屏幕,“陈梓琛”三个字不停的闪烁,她放开他的手,向后退了一步,想接起电话。却发现一只脚无法移动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“好像是鞋跟卡在地砖里了。”
他俯身下去,说,“抬脚。”
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,他帮她脱掉鞋子,然后把鞋跟拔出来。
这么冷的天,她却穿着丝袜,依稀可以看见纤巧的脚趾上涂着粉色的油彩。
他一时失神,仿若回到那个年少的夏夜,年轻的女孩子,手里拎着凉鞋,无所顾忌的赤脚走在路灯下,那双脚白皙的近乎透明,轮廓精致,柔弱无骨。
他默默地为她穿上鞋,站直了身子,她的手仍然搭在他的肩上。
肩头承受着一抹小小的压力,竟让他十分的愉悦。
只可惜,时光飞逝,再也回不到以前。
路边停下一辆出租,有人从里面钻出来。
姜允诺看见陈梓琛的时候,他已经快要走到跟前,而她的手,就这么保留着一丝许可身上的体温,随后便轻轻地挪开。
两个男人互相打过招呼,陈梓琛问姜允诺,“我刚才打你电话,怎么没接?”
姜允诺想,是啊,我怎么就忘了接呢?
陈梓琛又和许可寒暄道,“去房间里坐坐。”
许可看了姜允诺一眼,“太晚了。”
陈梓琛又说,“有时间咱们把合同签了吧?”
许可答允,“这几天我在厂里,你可以过去找我。”
“有些细节问题,你看......我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。”
许可笑笑:“当然。”
而后,就此别过。
步入酒店之前,姜允诺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,许可并没有上车。
他倚在车旁,略低着头,点烟。他用手拢着打火机里冒出来的火苗,手心里仿佛藏着一个橙色的光球,在那个瞬间照亮他的侧脸,半掩的眸,还有微皱着的浓黑的眉。
他站在那里,英俊而陌生。
这样陌生而平静的氛围,像是隔了一层雾蒙蒙的玻璃,她憎恶着,却又不敢去击碎。终于,就在她即将绝望的片刻,他抬头瞥了她一眼。
那一眼,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。然后,他侧过脸去,看向路旁灯光闪烁的车流。
进到房间里,陈梓琛看上去有些奇怪,才关上门就要吻她,在往常,他并非如此主动的人。
姜允诺想也没想的避了开去,有些时候,下达指令的并非大脑,而是心。她的心早已疲倦不堪。
“今天好累。”她说,便要去浴室。
陈梓琛拉住她,低声问道,“又不可以吗?”
“不舒服。”她发现自己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说。
“回国一个多星期,你每天都不舒服。”他的指控是成立的,没有能够反驳的余地。
“水土不服吧。”她说。没办法的,她没有办法可以抗拒自己的反常。对于陈梓琛,她是有些内疚的,除此之外,她不敢也不能想太多。
洗完澡出来,陈梓琛坐在床边看电视。他随口问了句,“我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?”
她想了想,“有三个月了吧。”
他仿佛在斟酌什么,又说,“你是不是觉得,太仓促了,关于结婚的事?”
“你觉得呢?”她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。
陈梓琛笑了笑,“我就是这么问问。”他说,然后起身进了浴室。
姜允诺拿了本书,窝在沙发里读着,顺便做了面膜,还可以晾干头发,她不喜欢用电吹风,她不希望头发向干草一样失去光泽。她希望,当他见到她的时候,她看上去不会太糟糕。可笑吧,她想,这就是她,很真实的又无力掩饰的她。
过了一天,陈梓琛见雪停了,便说要和她一起去厂里签合同。
姜允诺看了看窗外的积雪,问,“不是可以用传真的吗?”她这么说的时候,多少是有些言不由衷,不是对别人,而是对另外一个自己。另外一个姜允诺,总是有着过多的欲念,虽然那个欲念极其简单,只是想借着旁人的辅助,多看他几眼而已。然而,她却觉着害怕。
人类的欲望,最初一点一滴的流露出来,逐渐的,会覆水难收。
陈梓琛回答说,“我还是想去车间里转转,不是不放心,合伙人总是打听厂里的情况,我得给他详细说说。”并且,他认为价格还可以再低些。
她在心底于是就有了一点期盼,她觉得,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。
室外的积雪越来越厚,据说是50年一遇的暴风雪即将来临。然而,由于年关将近,路上依然车水马龙。只是出租车司机们都不愿载客去稍远的地方,别无他法,两人只好改乘客运巴士。
他们买了票,才刚上车,陈梓琛便接到一通电话。
不知是谁打来了,就见陈梓琛在那儿连连称“是”。过了一会儿,他合上手机,对姜允诺说,“朋友进了医院,我得去一趟,你先去你弟那边,我看完了朋友就过去,”随后把文件袋塞进她的手里,“这里面是拟好的合同,你先带过去给他看看。”
姜允诺尚自踌躇着,陈梓琛就已经心急火燎的下了车。
之后,车开了。
直到出了市区,她才发现,路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得多。
第62章 冰雪中的足迹
下午两点多的时候,许可才接到陈梓琛打来的电话。听他说明了事情原委,许可“啪”的一声合上手机。
一旁的刘鑫见老板神情阴郁,颇觉得奇怪。共事这么多年,随着年龄的增长,许可喜怒形于色的表现几乎就要绝迹。就连上次厂里被人掐断了电线,闹得接连停产数日,也没见他皱过眉头。此后,那帮地头蛇摇身一变,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摇尾示好。问题解决了,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轨......刘鑫猜度着,厂里还压着一批货,没敢运出去,就是担心在这种大雪天里出状况,不会是客户那边催的急了吧?
“有姜允诺的电话吗?”许可突然问他。
“谁?”他不记得听说过这个人。
许可看了他一眼,又问,“我姐的电话号码,你有没有?”
刘鑫这才明白,“姜允诺”是陈海龟未来老婆的芳名。之前因为一路招待过他们,所以互相之间留过联系方法。
许可看了看刘鑫的手机,那串号码之前很不嫌麻烦的标注着“陈海龟未来老婆”几个字,许可从来不知道,姜允诺是这么没有存在感的人。还是,她刻意和他身边的人都保持着距离?
电话接通了,那端的女声还是清清淡淡的。他“喂”了一声以后,传递过来的是片刻的沉默。对这样的效果,他谈不上满意,也不觉得太过失望,于是,嗓音便柔和了许多,当然他自己并不觉得,旁人却是听得分明。
“现在在哪儿?”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好听。
姜允诺的内心很不争气的,又意料之中的添了几丝慌乱。“堵车了,”她说。
“在哪儿?出了高速没?”
“还没,还有二十多公里的样子。”
“冷吗?”
“还好。”
“吃了点东西没?”
“不饿。”
姜允诺看着窗外,雪下得不大,夹杂着雨丝飘落,天已经快要黑了。高速公路的路肩和超车道上布满了积雪,只留下中间一条行车道,公路收费站遥遥在望,白天还可见无法前进的车辆拥挤出口处,到现在直看得见黑压压的一片,在雾蒙蒙的空气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。再往后看,堵塞的车辆一个接一个,仿佛没有尽头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在今天却花费了八个多钟头还没走完,从上午十点一直延续到下午六点。
期间,和陈梓琛通过电话,说是过来的高速入口已经被封了,也就是说,他现在没法来工厂。姜允诺看看手里的合同,心说,那我过去干嘛?旅游或者赏雪?
冷风从窗棱间拼命的挤进来,司机将暖气调到最小,巴士距离终点还有很长一段路程。共同面临困难的时候,人与人之间淡漠的距离似乎变得短了,老人和孩子坐在车厢的前面,尽量靠近发动机,年轻的,身强体壮的都自觉换到后面的位置。幸好,有当地村民开始上高速公路卖方便面和热水,十多元一盒方便面或者一暖瓶热水。没人在此刻指责他们的投机,至少他们的举动使得陷入困境的人们可以免受饥饿和干渴。
姜允诺喝着自带的矿泉水,凉嗖嗖的。四周飘散着方便面的香辣味道,她原本还不觉得饿,此时却开始怀念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红油牛肉面的感觉。正想着要不要下车买一碗方便面上来,去听见后面的座位上发出一阵哄笑。那是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,二十岁左右的年纪,一路上说说笑笑,或者玩扑克,或者拿着相机拍下堵车的场景,完全不似车里的其他人那般着急或者埋怨。年轻便是这样。
过了一会儿,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。扭头看过去,一个男孩指着自己的同伴对她说,“他想请你吃方便面。”被指的那个男孩腼腆而羞涩的看着她,另外两个男生只是一个劲儿地忍着笑。
姜允诺起初讶然,而后又觉着挺逗。她轻轻笑了笑,说,“谢谢,不用。”
男孩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,“不......不客气。”他的同伴们又是一阵哄笑,却也没再打扰她。
他们正处在一个很快活的年龄,简单而又恣意,可以在一念之间作出决定,年轻是冲动的最佳理由,可以避免过多的责备和嘲笑。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岁,似乎也曾阳光灿烂,笑容得意,行为嚣张。但是这一切却被晦涩的情感和刻骨铭心的经历匆忙掩去,深深埋葬,教人不忍回味。
而他,是否曾后悔有过那样的青春?
那一天,下着雨,他对她说,你走吧,我累了。
她曾悄然回首,看见他坐在雨中的长椅上,手撑着额头,一动不动,仿佛在等待苍老的来临。
终于,现在,他们似乎都老了。
兜里的手机震动着,打断她的悲秋伤春。
她拿起来电话,贴至耳边。
那一端,那个人问,“你在哪儿?”
她咽咽唾沫,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。
他又问,“你在哪儿?”说话之时,吐纳有些急促。
她听见电话里传来汽车的鸣笛,心里突然有了预感,不答反问,“你呢,在哪儿?”
他停顿了数秒,才说,“我刚过收费站?你们的车牌号是多少?”
她匆忙起身,下车,“你的车过不来,那边的高速已经封了”,她看着远处的收费站,在黑夜里灯光似乎明亮了些,她不由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过去。气温很低,积雪凝结成冰。
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,他急忙说,“你在车里呆着,别乱跑,要不然我找不着你......快告诉我车牌号......你那儿看得见收费站吗?”
“看得见,”她回答,然后跑回原处,看车牌。
“还好,不算远。”他似乎松了一口气,“你别挂电话。”
她听着他的呼吸声,“你把车停在收费站了?”
“没,”他说,“我没开车。”
她愣了一回儿,又傻傻的问,“你怎么过来的?”
“从工厂出来的那条路积雪太深,车动不了。没有积雪的地方又堵车,还是用走的比较快。”
她心里一时堵的慌,握着电话不出声,睁大眼睛朝收费站那边看,却看不到她想见的。“你是在路肩上走吧?”她说。
“嗯......你别过来,就在车上呆着。”他赶紧说。
她不作声,一直往前走,路滑,肚子也饿了,怎么也走不快。她看着前方的收费站,好像离得近了点,好像又没有。
突然听见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,“你就站在那儿,别往前走了。”
她抬头,看见前方的夜幕里,有人向自己走过来,高高的个子,步伐迈得很大,越来越近。
许可走到她跟前,站住。他的头发湿了,羽绒服上也有水渍,他没有戴手套。因为先前的急步前行,他的胸膛起伏着,鼻尖也冻得微红。
她看着他,幕色之中却看不清他的神情,而后半天才冒出一句,“你不冷吗?”
“还好,”他说。
两人并肩而行,她在雪地里走走停停,他便放慢了速度,等她。
“早知道这样”,她说,“我还不如自己走去工厂。”
他不置可否,“二十多公里的路程,我走了快三个小时,如果是你,少说也要个四五个钟头。”
她心里难受,却偏偏回避,表现得不以为然,“我走路也没那么慢吧?”
他哼了一声,“腿短。”
姜允诺佯装生气地不再说话,实际上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,只是埋头向前走着,直到两人上了车。陈梓琛走了以后,她旁边的座位便一直空着。
许可坐下来,从背包里拿出暖瓶,面包,还有一件大衣。两人都不说话,安静的吃着面包。车厢里点着灯,很是明亮。那些在暗处里滋生出来的东西,经灯光这么一照,又被藏了回去。
吃完了东西,无事可做,接下来便是一直的沉默,气氛远远谈不上融洽。
许可靠在椅子上,似乎在闭目养神。羽绒服有点潮湿,被挂在前面的椅背上。他的头发看起来湿漉漉的。一定很冷,她想,于是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,“哪,擦擦吧。”
他只是将眼睛睁开少许,看了看,又再次合上。
她暗自叹了口气,只好自己动手帮他擦试,勉强弄干了点,又把带来的大衣盖在他的身上。然后,她就真的无事可做了,这才发现,自己的双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。她没有穿皮靴,雪掉进鞋子里融化成冰水,袜子也湿了。她干脆脱掉鞋袜,抱着膝盖窝在椅子里,却还是冷得钻心。
抬眼,发现许可正微睁着眼斜睨她。她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目光,扭头看向窗外。薄薄的玻璃窗遮挡不住夜间的寒气,之前补充的热量也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着。
忽然之间,脚上传来浓浓的暖意,她吃了一惊,本能的把脚往后缩了缩,却被人按住。她低头看去,他正用手覆在她的脚背上。“别动。”他说,“跟冰块一样。”
他的手掌大而温暖,也有些粗糙。
心脏剧烈的跳动着,她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,很久以前,那双手,当它们触摸她的时候,那种无法言明的异样感觉。她的脑海里突然嗡的一声,仿佛有东西在耳边炸开,毫无声息却及其强势的波及开来。想要极力扼制住这种千丝万缕的情愫,怎奈它们令人羞愧的无孔不入。
脚上热了,脸也红了。
正值胡思乱想之际,听见他说,“遇上这种天气,就不应该过来。路况不好,容易出事故。”
她强作平静的“嗯”了一声,思绪终于被扯了回来。她知道陈梓琛给他打过电话,只得实话实说,“在市区里看起来还好,而且雪也停了,所以梓琛才打算过来。”
他又阖上了眼,没再说话。
心跳渐渐平稳,不知不觉中就这么睡着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再醒来时,姜允诺觉得整个人都暖烘烘的,低头一看,身上裹着许可的羽绒服。
窗外的世界仍然沉浸在冬夜的薄暮之中。乘客们早已接受了十多小时的堵车厄运,或者低声交谈,或者闭目小憩,车辆偶尔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滑行数米。
许可仰头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,不知是否入睡。
姜允诺碰了碰他的手,已经不复刚才的温暖,他身上的大衣根本无法抵御凌晨的低温,她把羽绒服轻轻的挪过去。
他却仍是醒着,低声拒绝,“你自己盖着。”
她没有理会,固执的将羽绒服搭在他的身上。
过了会儿,她渐渐感觉出周围的空气阴冷非常,手心也变得凉了。不知是寒冷令人难以抵御,还是某种久违的温暖悄无声息的诱惑着,她终于在片刻的犹豫之后,往他那边移过去一点,再移过去一点,最后钻进了他的羽绒服里,依偎在他的身旁。
他有些许的讶异,本能的想伸手去揽住她,然而迟疑了半响,终究是没有。
她的发丝似乎触到了他的脸颊,痒酥酥的。
尚未及仔细体会,霎时间的,一种熟悉的感觉已悄然蔓延至心底。
第63章 芝麻绿豆事
一觉到天明,这次姜允诺睡得极为安稳。
醒来的时候,她发现自己正靠在许可的肩头,他们离得那样的近,周遭全是他的气息,就连呼吸也清晰可辨。她微微抬头,目光只落在他的喉结处,再不敢向上移去。他的双手规矩的搁在膝头,似乎昨晚便是这个姿势。她轻轻地将身体移了开去,他这才稍微有所动作。
许可活动了一下已然麻痹的胳膊,身上失去了压力,心里也跟着空落了。
短短的一百五十公里,在平日里也就八十来分钟的车程,这次姜允诺却花费了将近二十个钟头。直到早上六时许,他们才回到工厂。
许可把她带到自己的临时住所。一居室的空间显得空荡荡的,只放着床,沙发以及桌椅。洗衣机,冰箱等电器倒是一应俱全。她去浴室里洗了热腾腾的淋浴,而后换上了他给的一套睡衣,宽大的男士睡衣。盥洗台上稀稀落落放着的,也都是男士用品。她的心情由如善变的天气,顿时有了好转。
许可洗漱之后便出了门。
中午,刘鑫为她送来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。姜允诺听到敲门声后,忙在睡衣之外套上羽绒服,饶是如此仍觉得尴尬。她自己的衣服有一股烟味夹杂着方便面的味道,实在不想继续穿在身上,因此早早的扔进了洗衣机,之后又搜罗了一圈,从房里找出了一大堆衣物,男人总是有积攒脏衣服的嗜好。
刘鑫看见姜允诺的时候,她正准备洗衣服,长发束成了马尾,脂粉未施,露出光洁细腻的肤色,像是一个清纯的女学生。刘鑫暗想,这姐弟俩的年纪应该换一换,看上去才更搭一些。
许可到了傍晚才回来,手里拿着盒饭。进门以后,却闻到食物的香暖味道。
桌子上搁着一菜一汤,徐徐的冒着热气。
姜允诺坐在沙发上看当天的报纸。许可把盒饭放在桌上说,“我吃过了,这是给你带的。”他很少自己做饭,呆在市内的时候,几乎每天都有应酬,回来工厂这边,多半也是去周边的小饭馆里随便吃点了事,只是有几次工作的晚了,便叫了沈清河一起回这里做点饭吃。也因此,姜允诺从冰箱里的一堆啤酒饮料中还能挖出几颗鸡蛋,西红柿以及土豆来。
“那我就一个人吃了。”姜允诺起身去拿碗筷,把盒饭盛出来。想起刚才看的报纸上说过,这样罕见的暴风雪天气还会持续数日,不免又有些心慌意乱。
许可看着电视,过了一会儿,也去拿了碗筷坐到桌旁。他给自己舀了碗汤,喝完了,又盛了一些饭,吃了些菜。两个人面对面坐着,没多久便把桌上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。
姜允诺在水槽旁涮碗,睡衣袖子往上挽了数道,仍是长了,宽大的衣物掩住了玲珑曲线,束起的发尾下,白皙的颈项若隐若现,背影看起来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。
如果从后面抱着她,又会怎样?
许可这么想着的时候,披了件外套,拿了香烟打火机去到阳台,寒风凛凛,突然间就觉得有些头痛。
雪下得越来越大。
晚上,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。
姜允诺看见许可面色苍白的靠在沙发上,无精打采,便问道,“你怎么了?”
“没事。”他说着又去拿烟。
姜允诺一见他吸烟就心烦,劈手给夺了过去,指尖触及到他的手,冰冷冰冷的。再伸手去摸他的额头,却是滚烫一片。
家里没有温度计,感冒药也过期了,她给许可找了些维C片吃了,又给他喝了很多温水,让他早早的睡下。
他躺在沙发上,她睡床。
床上有他的味道。
很长时间无法入眠。也不敢乱动,她不想吵着他,也不想让他知道。
寂静的夜晚,听着不远处他的呼吸声,陌生里透着熟悉,恍然如梦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接连咳嗽了数声,于是她起身去倒了杯水,看了看手机,凌晨四点。
许可靠在沙发上,半梦半醒的喝着水,又吃了片维C。姜允诺摸了摸他的额头,略微有些汗意,温度退了一些。“快躺下去。”她扯了被子搭在他身上。
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,不动。她轻轻的推他。
他突然抬起手,将她摁倒在自己的胸前,低头含住她的嘴唇。
他的身体很烫,嘴唇也是滚烫的,不容她有任何的迟疑,他伸舌用力抵入她的唇齿之间,霸道的搅动吮吸,激情仿佛狂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的袭来,带着甘甜的味道和薄荷的气息。
嘴唇很痛,却又甘心承受这种疼痛,热热的呼吸纠缠在一处,如同战场上势均力敌的厮杀。只是几秒的时间,她便发觉,内心的防御变成了泡沫,身体颤抖着,某一处的记忆已悄然苏醒。
这是一个令人恐惧而又不幸的发现。全身的血液轰然涌入大脑,羞愧,愤怒和胆怯的意识不断冲击着她。多年来的第一次,她必须正视自己薄弱的意志,面对那个令人憎恶的自己。
她使出最大的力气去推开他,自己也踉跄的向后退去。她急促的呼吸着,睁大眼睛看着沙发上的那个人。
他看上去倒是极为平静,甚至连眼睛也未睁开一下。
他在沙发上靠坐了数秒,然后就懒懒的滑进被褥里,翻了个身,睡着了。
头晕目眩,心跳不已。
她慢慢的躺回床上,一宿未睡。
第二天,姜允诺赖在床上不愿起来,并非贪眠,而是在心里还端着凌晨间的突发事件。偷偷睁开眼,看见许可正准备吃药,于是赶紧说,“三个小时前你才吃过。”维C这玩意儿虽说可以预防感冒,但是若吃得多了,也会增加肾脏的负荷。
“是吗?”他转头看向她,神情茫然,带着点孩子气。
他不记得了。梦游?他竟然不记得了。
姜允诺暗自惊讶,再偷偷地观察着许可的表情,后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她突然间就松了一口气,跳下床去刷牙。
唇舌之间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,姜允诺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傻,接了杯水,轻轻的漱口。她突然觉得这样子不对,于是用了很多牙膏,拿了牙刷在嘴里使劲地刷着。又过了一会儿,她还是觉得不对劲,思来想去,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令人沮丧的念头,难不成,她被当作了周小全?又或者其它的什么人……
如此这般,姜允诺生平第一次花了半个钟头才刷完牙齿。
啥时候才是个头啊?她使劲地将牙刷扔进漱口杯里。
心不在焉的走出浴室,貌似无辜的某人正坐在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,身上的衣物不似平时的穿着。黑色连帽套头衫配着浅色休闲裤,头发微乱,率性随意,好像又回到大学时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。
想当初,姜允诺最烦的也是他这副样子,旁人心里难受得不行,他偏偏摆出一种万事皆不上心的姿态。曾经小打小闹的情形浮上心头,她不禁又恨得牙痒痒,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去刷一次该死的牙齿,许可却在此时抬起头来看着她。
姜允诺忙摁捺住一连串的腹诽,随口问道,“好点没?”
“还行,”他伸手探探自己的额头,“我自己试不出来。”
她迟疑了一会儿,仍是走过去,拿手心覆在他的额上。温度降了些,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。
“屋里挺暖和的,手怎么还这么凉呢?”他突然说,“跟以前一个样。”
他对她微笑着,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,又仿佛他们还似曾经那般的亲密。
姜允诺一时语塞,晕头涨脑的地别开目光,望向电视屏幕。
新闻里说,未来几天里,降雪量会明显减少,天气也将逐渐转晴。这样的预报,简直同昨天报纸上的消息大相径庭,真不知该听谁的才好。
第64章 油盐酱醋茶
许可不忍看到姜允诺的窘迫,终是放过了她。
“有没有吃的,饿了。”他说。
姜允诺如释重负,转身就进了厨房。
她在冰箱里翻了半天,找出一包咸菜,又去抓了两把米,熬粥,最后煎了两只荷包蛋。
家里好像就只剩米和鸡蛋了。她扭头问许可,“上哪儿可以买菜?你晚上还回来吃饭么?”
许可翻着报纸,“今天厂里没什么事,中午沈厂长请咱们吃饭。沈清河,你上次见过的。完了可以顺便带点菜回来,他们家附近就有菜市场。”
姜允诺又说,“油也没有,还要买点盐。”
许可说,“那儿都有卖的。”
“要不再买点挂面回来,早上可以做面条。”
“行,你看着办。”
姜允诺突然觉着这对话怎么就这么别扭呢,像是两口子过日子,油盐酱醋一大堆。她和陈梓琛在一起时都没有这种感觉,两人相处的这三个多月里,他也曾要求过同居,却被她以上班不方便为由给拒了。明明还处在所谓的热恋阶段,她却更希望能有自己的空间。
陈梓琛,她突然想起这世上还有这么个人来。才一晃神的功夫,锅里的粥漫溢出来,溅落在炉子上嗞嗞作响。她赶紧拿了勺子去略作搅拌,一不小心就被蒸汽烫着了手。
转眼间到了中午,沈清河打了电话来请人吃饭。许可和姜允诺出门的时候,雪已经停了,天际微微显露出晴空的色彩。
他们过去的当儿,沈清河正和刘鑫以及厂里的两个中层干部砌长城,沈清河的老婆张琳在厨房里忙着,听见敲门声两人都赶紧去开门。
众人寒暄着,张琳一个劲儿的打量姜允诺,笑着说,“许总,这位是你女朋友吧,真是登对,郎才女貌......”
大家都笑开了。
姜允诺还和以前一样,脸红的习惯始终戒不了。
沈清河瞪了自己老婆一眼,“瞎说什么,这位姜小姐是许总的姐姐,刚从国外回来。”
这下倒教张琳不好意思了,她原本就是快言快语的人,忙道,“瞧我,搞错了,对不住啊。真是,姐弟俩长得还挺像的,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,难怪都生得这么好,......”
许可也笑道,“张姐,没事,还有人说她是我妹妹。”众人又是笑着。
沈清河问姜允诺,“姜小姐,怎么没见陈总过来?我还想着请大伙儿提前吃个年饭,”他指了指厂里的两个干部,“这都是我兄弟,同甘共苦过的。还有许总和小刘,平时都很照顾我们,就像自家人一样,可惜陈总没过来。”
姜允诺知道他在客套,笑着说,“梓琛这几天在市里忙着,一时脱不开身。我替他给您拜个早年,祝您和张姐平安健康,家庭和美。”
沈清河乐呵呵的道谢,“这话说得好,人这一辈子,健康和家庭才是最重要的,不然有钱也白搭。”说着,又把自己的儿子捞了过来,“小子,快叫人。”
沈清河结婚晚,三十好几才有这么一个儿子。小家伙现在也就十五,六岁的样子,他认得许可,张嘴就喊,“许叔新年好,”又看了看姜允诺,说,“姐姐好。”
姜允诺心想,这辈份可真够乱的。
沈清河笑骂,“傻小子一个。”
许可给了那孩子一包零花钱,拍拍他的脑袋,“去吧,自个儿玩去。”
沈清河一边系围裙一边对许可说,“知道你山珍海味都吃腻了,今天我下厨做几个家常小菜,咱们喝喝酒,聊聊天,热闹热闹。”
张琳也不忘夸奖自己老公,“清河做菜比我做的好吃,平时是绝对不做的,来了贵客才露一手。”
沈清河笑道,“哟,这帽子可高了,别砸了场子。”
说笑间,张琳邀请他们一起打麻将,姜允诺不会,便在旁边看着。许可玩这个当然不在话下,脑瓜灵,出牌快,牌风也好,不骄不躁的。倒是张琳是个急性子,赢了就眉开眼笑,谁截了她的糊就和谁急,极爱絮叨。沈清河在厨房里喊了好几次,“别闹脾气惹人笑话啊。”张琳却从不和许可较真,许可坐她上首时,也每每会扔些好牌给她。
姜允诺原本是看牌的,目光却总会被许可给吸引了过去。玩牌的时候,他的嘴角习惯性的噙着一丝笑意,透着点玩味和随性,动作潇洒利落。他的的手形也漂亮,指甲干净整齐,指关节宽而有力,手指修长,衬着那一枚枚碧绿剔透的小方块,很是赏心悦目。
姜允诺觉得自己又开始犯病了,当下决定离开牌桌,踱去院子里转转。
沈家的儿子正带着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点炮竹放焰火,看见了她便叫“姐姐”,还说,“姐,你站开一些,这个响着呢!”
姜允诺一看,二踢脚,于是笑道,“几个一起点,更好玩儿。”
沈家儿子说,“你行吗?那你试试。”然后一气儿给她五个。
有四个的火引比较长,姜允诺把它们捻成一股,放地上搁好,点火。孩子们笑着跑得远远的,待炸完了才走近。姜允诺又问,“还有多的吗?”沈家小子把手上的尽数给了她。
十多个二踢脚,这么放了两三次了,也就差不多了,剩下最后一个火引太短,落了单。她让孩子们站远点,自己拿在手上点了,火引灭了。再点,烧着了,扔得却是近了。
急忙转身避开,却是撞到一个人的身上,那人赶紧帮她捂住耳朵。
待爆竹灰飞烟灭之后,她听见头顶上放传来低浅的笑声。许可说,“怎么变孩子王了?”他感冒未愈,嗓音略显沙哑,近在耳旁时听起来粗旷而性感。她的心一跳一跳的,立刻向后退了一步。
他的手滑落至她的腰间收了收,随即放开。
她显出一种无所谓的口吻,“不知道了吧,我这是变相的为他们消除安全隐患,尽量让他们少玩一些不太安全的东西。”
他笑得温柔,“其实就是自己贪玩。”
“才不是。”她马上回嘴。
他仍是轻笑着,“怎么不是,我还不了解你么?”
然后该说些什么呢,她想了想,什么也没说,低头看自己的脚。
许可站在那儿,也没说话。
过了一会儿,听见沈清河在屋里喊,“开饭了,都入席啊。”
沈清河今天挺高兴,特地拿出瓶陈年茅台往桌上一搁,说,“难得今天许总赏光,我这十几年的珍藏也能派上用场了。”说完在许可面前的小酒盅里斟上满满一杯。碍于今天有下属在场,沈清河对许可仍是以“许总”相称,若是在私底下,多半直呼其名,毕竟两人的岁数差距摆在那儿,又相交融洽。
许可扶了扶酒杯,笑得很是爽朗,“沈大哥这话说得见外了。只要您一句话,做兄弟的怎么会推辞,何况是叫了我来好吃好喝。”
沈清河哈哈一笑,对张琳说,“别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,为人很有几分侠义,看酒品知人品,同他喝酒最是痛快,咱们几个今天不醉无归,好好喝一场。”
张琳也笑着说,“许总来了,你今天高兴,都随你。”
沈清河又对姜允诺说,“姜小姐,你这位老弟很不简单,年纪轻轻的就能独当一面,为人处世不骄不躁,三十岁还不到,能做到这两点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。”
姜允诺笑道,“没您说得那么好,小时候可皮实呢,没少闯祸,打不过人家也要死扛,脾气太倔。”
许可坐在旁边,此时笑着对她说,“怎么,开始接我的老底了?”
众人也都是一笑。
刘鑫暗想,这才像姐弟俩吗,那像头几天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的那叫什么事啊。
沈清河说,“三岁看大,七岁看老,这人啊就应该这样。做事业的,就该有点脾气,活得那么憋屈有啥意思。”
“不错,”许可笑道,“男人嘛,跌倒一时不要紧,可不能一辈子受制于人,不然过得没劲!”
沈清河点头,酒盅一抬,“大伙儿干了。”
桌旁的几个男人轮番敬酒,许可一连喝了好几杯。姜允诺看在眼里,不由担心,但见大家兴致正高,也不好明说,只是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服。
许可侧头看她,眉宇间笑意绻缱,她心里一动。
他又向她靠近了一点,低声说,“放心,没事。”
醇厚的酒香顺着他的气息飘散过来,她不由白了他一眼,故作微恼的神色里含着娇嗔,却是不自知。
沈清河忙问,“怎么了?”
许可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,“没事,这两天有点感冒,她不让我多喝。”
沈清河呵呵笑道,“感冒吧,没问题,”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大盆羊肉,“多吃点这个,保准你明天就好。”
张琳看看许可,又看看姜允诺,称赞说,“这姐弟俩感情真好。许总,你姐也是担心你。要是以后结婚了,女方泼辣点的,指不定就在桌上公开批评了。”
沈清河横了她一眼,“以为都像你这样啊?”
“我说了,今天不管你”,张琳嘴里啐着,突然又想起什么,转而问许可,“许总还没女朋友吧?”
刘鑫忙接话,“没有,反正我是没见过的,”又开玩笑道,“怎么着,张姐,你要做媒?要是有好的赶紧给我们老板介绍一下,他单身不要紧,只是手下的小伙子们尽跟着学,咱们公司都快赶上和尚庙了。”
张琳笑道,“许总条件这么好,不愁找不着好的,只是还没定下心来吧。”
许可说,“这事先不急。”
沈清河却说,“怎么不急,人说成家立业,先成家,后立业,你现在事业也发展得不错,是时候考虑婚姻问题了,再说......”他笑着,“这男人嘛,总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吧。”
刘鑫没能忍住“扑哧”一声就乐开了,心说这老头今儿个是喝高了。
许可倒是不甚在意的笑笑,没说话。
姜允诺坐在一旁胡乱地听着,也弄不明白自己此刻是什么心境。
只听见张琳接着说,“我这儿有一个不错的人选,觉着和许总还蛮般配,是我朋友的女儿。女孩子是市里经济电视台的主持人,英语硕士,长得很漂亮,个子高挑,人品也是没话说。如果许总有时间的话,我帮你们联系一下?”
第65章 心比身先老去
张琳在饭桌上说是要给许可介绍女朋友。
许可微抿了酒,只是漫不经心地笑道,“现在工作正忙,抽不出空来,没功夫考虑这些事,也不想耽误了人家。”
张琳一听这话,估计大约没戏,虽然心里失望,但是再说下去就有些强迫的意思了,于是开起了玩笑,“许总,你别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吧?”说话间,她又看了看姜允诺,“姜小姐大概是知道的。”
姜允诺笑道,“我也不清楚,这些事他从不和我多说,不过前几天倒是见过一个,可能就是吧。”
沈清河马上接茬,“看吧,这么帅的小伙怎么会没有女朋友,你张姐就会自己瞎操心。”
许可笑了笑,没有急于肯定,也不想去澄清,只是轻描淡写的扯了个话题,桌旁的男人们便聊起了工厂里的情况。
姜允诺却是一颗心悬在那儿,上下不得。
这二十多年里,相聚的时候虽然短暂,但也眼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变成当年意气风发的大男生,又渐渐成为如今心思莫测的男子,而以后,终究会成为别人的某一个人,再次与她形同陌路。
失落感便生生地堵在了胸口,欲罢不能。
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,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鄙视和嘲弄自己。
直到从沈清河家里出来,她仍然沉浸在这种萧索的心绪里。
两人买了菜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数日来罕见的阳光从云层里探出了头,气温似乎有所回升,屋檐下垂悬的冰棱滴滴答答的掉落着水珠,由于人烟稀少,一路上仍是洁净单纯的雪白,偶有几行脚印蜿蜒的镶嵌其中,便极其醒目。
许可看似心情不错。
姜允诺把手伸进皮包里,摸到一只缎面锦袋。来这里之前,她便带着它。
她把装着戒指的锦囊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。
许可挑眉,“什么?”
“戒指啊。”
接过锦袋的瞬间,他的脸上表现出一种迟疑,又像是一种抉择。
他终于忍不住开口,“什么戒指?”
“上次和你说过,妈妈让我带给你的。”
许可这才了然。他并没有打开袋子去看,而是直接揣进了口袋里。
姜允诺低头看路,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响,她说,“不是让你自己留着,是要送人的,比如……周小全。”她十分厌恶自己如此缺乏定力,一次又一次试探着,不遗余力。
他反问,“为什么要给她?”
“你说呢?”她若无其事笑着,“我只是打个比方,如果不是她,或许是别的什么人。”
他没有说话。
她仿佛听见,有人在心底发出深深的叹息。
她不知道那是谁,也许是她,也许不是,也许谁也不是。
她又说,“工作要紧,家庭也重要,遇到适合的人就定下来吧。周小全……也是挺不错的女孩子。”
他点头,“周小全,的确不错。”
她心里一滞,什么也不想说了,嘴里敷衍着,“嗯,很不错。”
刹那间,好心情去无踪影。
天气转晴,高速公路大概要解封了。
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,还好有电视可看,也不至于无所事事。
晚上,陈梓琛打来电话,说是天气好了便立刻过来。
姜允诺转告了许可,后者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。
她看了看茶几上的文件夹,里面有陈梓琛事先拟好的合同,然而许可还不曾打开过。
他的气色不怎么好,许是因为喝过酒,又一整天都没吃药。
姜允诺给他倒了杯水,拿了药丸递过去,他只是瞟了一眼,并不用手去接,反而有些不耐烦地侧了侧脑袋,意思是她挡着电视屏幕了。
就像个孩子一样。
她干脆整个人挡在他跟前,“吃药,”她命令着,“记得要多喝点水。”
他懒散的坐在那儿,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,动也不动一下,只是微微张了张嘴。
她拿他没辙,把药丸送到他的嘴边,他却把嘴合上。等她把药丸移开了去,他又是张了张嘴。她气恼的瞪着他,并没发觉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。
她站在他的两腿之间,只要稍微伸开手臂,他便又可以抱住她。
相比慵懒的坐姿,他的眼神却清晰而深邃。他摆弄着遥控器,慢慢调小了电视音量。
这些,都使她莫名的紧张。
“算了,”她把水杯使劲地往茶几上一搁,转身走去厨房。
这个时间,不知道能在厨房里做些什么,她掏出手机给陈梓琛打电话。
没人接。
折磨死人了,她想。
过了半响,许可见她还没出来,便在房间里喊她,“喂,”他说,“真生气了?”
她又拨了几次电话,还是没人听。
许可摸了摸额头,继续说,“你出来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
她不想搭理他,双手撑在窗台上,仰望着外面的夜空,月朗星疏。
再这么呆下去,不是个办法,她暗自思忖着。其实后面还有一句,她不敢多想。
那句话便是,迟早会出状况。
她有这样的预感,并且,非常的强烈。
所以,只要高速解封了,就得马上走,能多早走就多早走。
想到这儿,她似乎又有了些底气,于是慢吞吞的出去,面对他,“什么事?”
“坐,”许可抬了抬下颌,示意她坐下。
她突然就觉着,这情形像是领导要训话了。不免在心里嘀咕,工作时间不长,气场倒是挺大,不知道等会儿是不是要开口打官腔了。她偏不想买账,闲适的坐回到沙发里,随手捞了个抱枕搂在怀中,“说吧。”
许可的眼睛仍是盯着电视屏幕,开门见山,“陈梓琛这人不适合你。”
姜允诺不由有些发懵,她着实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个话题,只得飞快的回答,“我觉得挺好。”
他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,问道,“在一起多长时间了?”
她想了想,很肯定地说,“六年了。所以,适不适合的问题,我很清楚。”
“六年......”他低声重复着,“六年还没法了解一个人?这些年你是白活了。”
她愣了一下,冷冷的吐出几个字,“我的事,用不着你管。”
“还是这种脾气,”他面不改色的评价,“没点长进,三五句话就能把你给激起来。任何情绪都会搁在脸上,就怕人看不透你?”
她气得转过脸去看电视,不想理睬他。
许可却接着说,“陈梓琛这个人,也不能说他差劲,就是喜欢算计。喜欢算计也没什么大错,如果真是对你好,再怎么算计人家也不会算到你头上去。可惜,他对你根本就不上心。”他侧过脸来瞧着她,“姜允诺,你到底图个什么?千挑万选找了这么个人?”
这种话,姜允诺听在耳里多少有些心慌,“这个人怎么了?他是你未来姐夫。”话一出口,她的心也随即乱跳一通,嘴里却依然辩解,“他对我很好,你不知道的。”
许可突然笑了起来,“对你是挺好。大雪天的把你一个人扔在客运站,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天,他给你打过几次电话,不用我说,你自己想想。我不信你就蠢成这样,你不是挺敏感的吗?你不是想得还挺多的吗?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吗?怎么到他跟前就跟个傻子一样。”他讥诮的挑了挑眉毛,一字一顿的说,“这就是你所追求的,可以带来安全感的,所谓爱情?”
“幼稚。”姜允诺冷哼,“不是每段感情都要轰轰烈烈难舍难分,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。”
许可不以为意,撩起长腿搁在茶几上,“你就扯吧。陈梓琛这么个人,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把他给看透了,如果再多点运气,会是个不错的生意人,心思灵活得很,就你这样没啥心机的,还不得被他摆弄。我告诉你,就算你烦我也好,我还是得说,离他远点,赶紧分手。”
一席话,说得姜允诺很是窘迫,语气便也不善,“是啊,就你能,别人都是傻瓜。许可,我也告诉你,我这辈子最烦的事情,就是有人自以为是,替我来安排生活,我不需要。就算我现在傻也好,以后我和他一拍两散也好,都是自愿的,这事还轮不着你多嘴。”
许可看了她一会儿,才淡然开口,“也对,你从小就是一根筋,别人让你往东走,你偏要往西去。可是你犯得着和我这样吗?”
说完,他似乎叹息了一声。
姜允诺关掉电视,“晚了,睡觉。”
许可坐在沙发上没动,忽然说道,“你以为,你以为婚姻是什么?不是好玩儿,也不是一时的激情,里面有责任,有相互之间的承诺和精神上的契合。生活里不是只有爱情,的确没错,还有信任,良知和人性。结婚是一辈子的事,你认真考虑过吗?别整天稀里糊涂的,自己再好好掂量掂量。”
姜允诺的动作稍稍停滞,随后扔了床被子到沙发上,“今天我睡这儿,你睡床去。”
许可没说话,径直走到床边躺下,一米八几的个子好几夜都塞在一米七不到的沙发里,的确难受。
关了灯,却没那个容易睡得着。
黑暗里,突然听见他说,“姜允诺,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么?”
翻了个身,面冲墙壁躺着,她想,许可,你就不能让我死了这条心吗?